本文原载于史密森尼《Folklife》杂志,是濒危语言项目(Endangered Languages Project)与史密森尼民俗及文化遗产中心(Smithsonian Center for Folklife and Cultural Heritage)联合推出的“声音之流”系列文章之一。

Wa’e’ xtinutz’ib’aj jalal kitzij je nab’ey qatata’, qamama’ je ri xeb’oso winäq ojer.
“在此,我将从卡克奇克尔人的编年史中汲取教诲,写下我们最初的父辈与祖辈之言,也就是那些于远古时代缔造此民族的先哲之语。”
在危地马拉中西部高原地区,目前约有80万卡克奇克尔人。遗憾的是,我们之中只有大约一半的人还会说卡克奇克尔语,且使用者多为成年人和老年人。学习这门语言的儿童数量正逐年减少。
我来自危地马拉奇马尔特南戈的玛雅卡克奇克尔社区,是家乡一所名为Nimaläj Kaqchikel Amaq’的卡克奇克尔语语言浸入式学校的校长。学校的目标是根据卡克奇克尔人的兴趣和需求提供教育,以便社区的儿童打破贫困循环,拥有更美好的未来。
创办学校
在我的家族中,最后会说卡克奇克尔语的是我的祖父母。因担心孩子们可能因语言遭受歧视,他们决定不把语言教给他们的孩子。我的父亲、姑姑和叔叔辈能听懂卡克奇克尔语,但不会说。而我和我的五十个堂兄弟姐妹从小就没听过一句卡克奇克尔语。这种母语向另一种语言的转变不仅发生在我的家中,也出现在所有邻近的家庭中。成长的过程中,我目睹了卡克奇克尔语在家乡的逐渐消亡。
2001年,家里人萌生了建立一所学校的想法,希望社区的儿童能够学习祖先的语言,了解我们的文化传统,并为自己的文化身份和玛雅文化遗产感到自豪。这所名为Nimaläj Kaqchikel Amaq’的小学校由此诞生。
项目初期有许多障碍需要克服,但正如当地人所言,“kakikot ustape’k’o k’ayewal(即便困境重重,也要心怀喜悦)。” 当我们要求教师全全用卡克奇克尔语教授所有科目时,他们认为,对于一个只懂西班牙语(我国的主要语言)的儿童而言,仅用卡克奇克尔语教学是行不通的。作为试验示范,我们召集了一组完全不会卡克奇克尔语的人,并成功地用卡克奇克尔语教授了一系列课程。此次实践后,教师们确信此方法可行。

我们开始教四到六岁的儿童阅读,但直接使用卡克奇克尔语进行教学。在一次家长会上,一位母亲起身抱怨。她说,这样做会使儿童无法阅读路标、报纸或书籍,因为它们都是用西班牙语书写的。但是,卡克奇克尔语的字母表与西班牙语的字母表非常相似,所以当儿童学会用卡克奇克尔语阅读时,他们也会自动掌握西班牙语的阅读能力。几年后,家长们发现他们的孩子们的确也会读写西班牙语了。从那时起,他们对学习卡克奇克尔语的支持度有了明显提升。

2022年11月,我校迎来了首位高中毕业生,他四岁起就在我们学校就读。18岁毕业时虽非卡克奇克尔浸入式学校的尖子生,他们的学业表现仍然远超国家评估标准。
危地马拉教育部对所有高中毕业生的数学和西班牙语阅读理解能力进行标准化评估。西班牙语阅读理解的全国平均水平为20%。而我们的毕业生得分高达73%!尽管学生接触的阅读材料中仅有约10%为西班牙语,其成绩仍远超全国平均水平。尽管我们的首位毕业生大部分课程以卡克奇克尔语授课,但他的西班牙语成绩却优于完全接受西班牙语教育的学生。有研究表明,双语学生通常具备更强的阅读理解能力,因此学校教职工对这一结果并不感到意外。事实上,数学成绩的差距更为明显:全国平均水平约为10%,但我们的首位毕业生却取得了86%的优异成绩。
有了这些成果,社区内的家长、学生和居民更加确信,土著语言教育完全不逊于西班牙语单语教育,甚至可能更为佳。这种教育模式强化了我们的身份认同感,这点在危地马拉格外重要,因为当地对玛雅人的歧视现象很严重。我们的学生在学校里不会遇到这种情况,因而所有人能在更好的环境中学习。
课程设置
在课程设置的过程中,我们遇到了另一个挑战:许多现代词汇在卡克奇克尔语中并不存在。例如:塑料管(plastic pipe)、直升机(helicopter)、对流(convection)、复印(photocopy)、冰箱(refrigerator)、激光束(laser beam)等等。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们创造了一些新词汇。以“塑料管(plastic pipe)”为例,我们从我们的文化中寻找类似管状物的参照,发现祖先使用一种名为pub’的吹箭管捕鸟,于是创造了t'im pub'(“塑料吹箭管”)一词来指代塑料管。我们使用ch’ich’tz’unün (“金属蜂鸟”)指代“直升机(helicopter)”。用kwachiwuj(“孪生纸”)表示“复印(photocopy)”。
通过这种方式,我们成功创造了教授卡克奇克尔语所需的全部词汇。每隔一段时间,我们会将新词汇提交至危地马拉玛雅语言学院(Academy of Mayan Languages of Guatemala)审核修订。


我们的目标是在未来两年内用卡克奇克尔语教授所有科目!这对我们而言将是一项巨大的成就。目前,卡克奇克尔语主要用于讨论农业和家庭生活等主题,但我们的学生将首次能够使用该语言讨论电脑、科学、历史、时事及其他现代话题。下表列出了我们从学前班到高中教授的教学科目。绿色标示的是我们目前可以用卡克奇克尔语教授的科目。橙色标示的科目虽然基本上可以完全用卡克奇克尔语教授,但仍缺少一些教材。黄色标示的科目还无法实现用卡克奇克尔语教学。学前班学生从第一天起就开始接受卡克奇克尔语教育,而高中生只有大约一半的课程是用卡克奇克尔语授课的。

物理、生物和化学等学科因涉及大量专业术语,教学难度较高,尤其是在使用第二语言教学时。但即使只用卡克奇克尔语部分授课也是一项巨大的成就;首先,我们必须创造所有的专业词汇,然后把这些词汇教给教师,再由教师教给学生。
我们还必须让这些科目生动有趣。例如,物理课上讨论向量 - 既有大小又有方向的量 -时,教师设计了一场比赛,每个学生只能用100根冰棒棍和胶水搭建一座桥。学生们搭建好桥梁后(运用向量理论加固桥梁),我们逐步增加负重直至桥梁坍塌。全校师生都来围观这场比赛,现在向量已成为高中生最喜爱的教学科目之一。
因此,我们不仅能用卡克奇克尔语教授这些科目,还能以学生真正喜爱的方式来教学!这也是我们的学生在所有学科中都能取得优异成绩的主要原因之一。
梦想前行
虽然我们的学生学习使用卡克奇克尔语阅读,但能供他们练习这项新技能的卡克奇克尔语书籍却很少。我们决定根据社区故事编写自己的阅读材料。目前,我们的教师已经编写了一千多个故事,学生们现在既能用这些故事练习阅读技能,又能同时了解我们的文化和历史。
我们使用的一个文本示例讲述了汽车尚未出现时,发生在危地马拉一个小村庄的故事。在那个年代,人们需要步行到最近的城镇贩卖鸡等货物。途中某次休憩时,一只公鸡从篮子中成功逃脱,跑进了森林。
以下是这段卡克奇克尔语文本的第一段。
Ri mama’ äk' xsach chupam ri k’ichelaj | 公鸡在森林里迷路了 我的祖母曾告诉我,很多年前,人们一大早便启程赶往一个名叫Chixot的小镇贩卖货物。他们用赚来的钱购置盐巴、砂糖后,便返家继续工作。我们的一些高年级学生已开始为低年级学生创作故事。 |
下面这个故事讲述了一只四处寻找蜂蜜的熊。这项练习不仅展现了学生们对口语和写作能力的自信,更体现出他们已有足够的语言能力实际参与语言复兴活动并为其做出贡献。

我们班上十四五岁的学生能听懂教师们用卡克奇克尔语说的每一句话,也能用该语言应答。他们是少数能用我们卡克奇克尔语读写的卡克奇克尔人。他们经常用卡克奇克尔语交谈。这充分表明学生们对这门语言的认同,这不仅仅是他们在学校里的必修语言。对我们而言,这证明了浸入式学校能有效振兴土著语言,我们不必为了获得和接受优质教育而牺牲自己的语言和文化。这让我们对卡克奇克尔语在未来的长远发展充满希望。
Igor Xoyon 是玛雅卡克奇克尔大学(Maya Kaqchikel University)的教授,主讲玛雅象形文字和玛雅数学。他毕业于危地马拉圣卡洛斯大学,主修双语教育,侧重于玛雅文化。他也是Nimaläj Kaqchikel Amaq'学校的校长。
关于民俗生活与文化遗产中心
民俗与文化遗产中心是史密森学会下属的一个研究与教育机构,通过研究、教育和社区参与,推动对美国及世界各地文化遗产的理解与可持续发展。该中心主办史密森民俗节、史密森民谣唱片,并策划展览、研讨会、出版物及教育材料。同时,它还管理拉尔夫·林兹勒民俗档案与藏品,并负责全球范围内的文化遗产项目。